作者:常河
这怕是齐白石被误会得最深的一次了。作为画家的齐白石,身上附着太多的近代文化风云,可以用以戏剧创作的内容很多。一台戏的体量,选择其衰年变法作为戏剧主体,不是不可以,但从实践来看,却不太好写。“变法”,严重关系到绘画艺术的深刻规律认知和齐白石这一杰出人物的内心体验,吃不透便写浅写偏写不好。这台戏对艺术“变法”的认识过于肤浅,创作者只从字面上解读,几乎像政治概念的“变法”那样非黑即白,非此即彼了。事实上,艺术的变法,其实更应视为对过去的拓展和现在的延伸,具体到齐白石,他让题材更加丰富,让风格更具亲和力,让情致更富有平民性,但绝非与过去完全切割,他的笔墨功夫和审美意趣都建立在过去的基础之上。
因而,对于衰年变法这一主动行为,可以说他勇敢地探索艺术的更多可能性,却不会有那么多对于旧法的咬牙切齿和捶胸顿足,对于画商和藏家,他也不会有那么多的怨怼和不忿,以他的性情更不大可能对衣食父母任性爽约的。
京剧《齐白石》剧照。(图片源于北京京剧院微信公众号)
剧中的人物设计是有问题的。首先是齐白石自己,即便历史上可能存在过与苏礼斋的矛盾,但面对剧中苏礼斋救他于水火的笃定的恩人人设,齐白石随意变卦毁约,这严重不符合他这个人物的基本人格设定,也不能说明他衰年变法的勇气与执著,反而是人物形象正面读解的消弭。
齐白石毕竟太近,大家太了解,不像那些被历史模糊了面貌的人物形象,被误读的空间和被主观注解的可能性并不大。齐是有性格的,历史流传下来的诸多细节掌故都能支撑起这个人物的可爱和可敬。可惜创作者掌握的人物戏剧性素材很有限,一直在用创作者自己不太牢靠的想象去表达齐白石的行为可能。个中原因,创作者对绘画艺术以及齐白石与中国画的关系还是理解肤浅了,用于戏剧表达的想象过于天真浅薄,加上语言表达所呈现的陌生和疏陋,总体上是逻辑的无序和嘶喊式的苍白,剧中不论主要角色和配角,无章法、无厘头,随处可见。齐白石与梅兰芳,与周和父,与母亲等,多个人物关系之间产生的舞台行为常常让人无法理解,细节更是经不起推敲,甚至让人惊愕、哑然。
一度创作没有能将戏剧核心动机表达清楚,这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被接受的。这台戏的核心是衰年变法,那么其核心动机便是他为什么要变法。难道真的是作者说的“过去的是僵尸”吗?戏剧性提炼的重中之重,是戏剧动机。齐与梅兰芳结交这条线涉及到一点,但也还是由于对规律认知太少、对人物了解太少,根本击中不到要害。由里及表,都决定了这部作品的先天不足。
图中角色为齐白石与梅兰芳。(图片源于北京京剧院微信公众号)
导演的处理,也是尴尬的。傅勇凡是话剧导演,他没有导过戏曲,本质上也很难把握戏曲舞台的调度和衔接,很多处理是抽屉式的、场面式的,进入不到戏曲关联中,自然没有形成戏曲化的有效戏剧表达。节奏也是很松垮的。比如那些老北京叫卖场景,基本上还停留在民俗展示,舞台上又大又整,给观众看的是稀奇,而不是戏。李宏图饰梅兰芳的戏中戏《别姬》,做得很大,跟齐白石变法关系甚远,完全没有必要。
很多戏剧表达东一榔头西一棒,紧连接着的戏,说的往往不是一个事儿。梅府聚会,众画师作画刁难齐白石,齐精彩补白,这是说齐的本事,笔墨不少,一转话锋,就变成了齐挨周和父的骂,说他变法是不自量力,这哪儿跟哪儿!这自然有编剧的问题,但在二度处理上,这样不加思考的连接,问题不言而喻。
图中角色从左至右为神思、齐白石、尘想。(图片源于网络)
此外,齐的内心,生硬外化出尘想、神思两个角色,实际消解的是舞台风格样式的统一性,也消解了齐的心理性格表达的完整度。从一个重要角色中裂变出来两个形象,这种解构性手法的使用,首先要考虑戏剧人物心理的基本情态,不是哪儿都能用的。该剧在这方面表现出来的,恰恰是创作者对于人物刻画的不到位和不自信。
戏曲的表演程式,在台上有一些,但是看得出来,多出于演员的自觉,没有很充分的设计和统驭,很容易就从程式轨道中滑出去。有些舞台行为设计颇具匠心,却不很符合戏曲本体要求,这丢失的是京剧这一艺术形态集大成者的统一和纯粹,视觉和风格零乱,很不高级。那只“蜻蜓”,演员能力很强,小武旦舞蹈动作没有脱离戏曲程式,既有本体追求,又颇赏心悦目。但幕间反复做那些动作,有用的跟没用的,舞了五六回,这总让我想起黄永玉当年的名言:鸟是好鸟,就是话太多。
舞美的廉价感相当强。缺少符合戏剧情境和人物心理情绪的设计,视觉还很混乱。钱大概没少花。机械装置很烧钱,但几乎是为用钱而用钱,未能真正参与到戏剧中去。
演员是很好,北京京剧院的演员确实整齐。但戏如此,奈何。
朱绍玉个人简介。(图片源于北京京剧院官方)
值得格外说说的,就是音乐和唱腔。朱绍玉先生越老越玩得开了,唱腔设计与以往不太一样,他对板式变化多了结构性的考虑,音乐发展的打破与构建,还真都在戏剧发展的节奏中玩,颇有点意思。同时他还融进了不少北京小唱、大鼓琴书、甚至曲剧徽剧徽调中的一些声腔。这算得他的创造。然而,整体听下来,终究显得有些杂糅了。如何将这些新鲜玩意儿融进来,化成入骨的京剧声腔,很熨帖地吐纳出去,这需要艺术家的反复思忖、反复实践。伴奏是民乐队,现场,人不多,水平不低,效果也很好,对着台上,托与跟都不费力,值得称道。
(文章转载于公众号“艺评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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